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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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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三個字出來的一瞬間, 招凝竟然並沒有半分意外,甚至有幾分想笑。

事情來來去去,終究還是九州的人想要出去, 九洲的人想要覬覦。

鴻德尊者並沒有在意招凝些許的漠然, 他只是說道,“招凝, 九州被困了數百萬年了, 每一個登上天宮的元神都想要出去。”

“我知。”招凝也道,“但, 數百萬年的封禁,打開一條通道當真那般容易嗎?”

不知不覺的, 招凝恍惚想起當年在紅樹小院,師叔殘留的氣息凝結成實,坐在她身邊告訴自己, 師叔來接你。

招凝微微闔目, 掩去眼底波瀾。

鴻德尊者卻搖了搖頭,“我們知道很難, 但這是我們唯一的後路。”

他說的太過嚴重,以致於招凝一時間沒有辦法判斷他究竟是在誇大, 還是有某種巨大的災難在靠近。

浩初尊者並非鴻德尊者那般深沈的性子, 他補充的話語更加直白。

“招凝, 我們找到了打開一條通道的線索。從那高劫元神的投影之中得來。”

意料之外, 卻是情理之內。

“如何打開?”招凝只問, 這四字沒有初聞該有的激動,也沒有不信的質疑, 平平淡淡,順著他的話帶出的一句似的。

浩初尊者意外的看了招凝一眼, 還是回答道,“借助某種元神之法,神魂投射到時墟之中,再掙脫時墟進入九洲。”

他口中的“某種元神之法”無一例外便是朱州高劫元神投影之秘法,而這般做的代價,便是神魂撕裂,輕者元氣大傷,重者元靈消弭。

若是能順利進入九洲,元氣大傷又算什麽。

這一切似乎很好理解,可是偏偏又一點讓人無法認可。

上百萬年了,數萬年前也有異界之人受召喚而來,這樣的元神之法絕非唯一,或許那時就有了類似的方法。

意外就意外在,他們所有人都認可了這樣的方法。

“我知道你質疑。”冷霜瀧看透了招凝 的不解,“但是,招凝,我們等不了了,更沒有辦法待一切明朗。”

他們三人對視了一眼,還是冷霜瀧繼續道,“我們推演不出三百年後的九州。”

招凝頓住,原本埋藏在心底的情緒忽而變得不值一提了。

她的說法好似再說……再說……九州沒有未來了。

“你的理解並沒有錯。”

浩初尊者目光中難得流露出悲傷,“本尊能感知到自己的死劫將至。”

視野內,冷霜瀧看了一眼又緩緩垂下,“我亦是。”

招凝驚愕,又看向鴻德尊者,他渾濁的目光看透了生死,只沖招凝微微一笑,像是再說,死劫罷了。

或許只是湊巧呢?

招凝心底明明清楚這只是自我欺騙,可還是無法控制的下意識辯解,她再開口,聲音中微微帶著茫然,“其他呢,其他四位元神尊者。”

“沒有意外。”

冷霜瀧給了招凝無比殘酷的答案。

元神尊者,早就超脫了天道輪回,他們壽命悠長堪與天齊,他們於天道之下銘刻道心,窺的一絲法則之力,借助法則推衍,能預知自身劫難與生死,比元嬰上人本能的威脅感知更加精確。

七位尊者都察覺到自身死劫,是的,那便是浩劫將至,沒有意外。

“是因為時墟之期嗎?”招凝喃喃而問。

“沒有其他的可能了。”浩初尊者說道,“從昆虛之亂起,便昭示著時墟已有漏洞,天魔入侵便是早晚之事,天魔至,大清洗至。”

招凝垂下眼眸,或許幾百年的歲月並沒有讓她第一時間感知那種浩劫來臨的絕望,但她能分辨出三位尊者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鴻德尊者道,“這一條路或許就是九州的退路了。”

“一切如果重新開始,便又是上萬年恢覆生機的時間。再想有這樣的機會,很難很難了。”

鴻德尊者說的沒有錯,一時間招凝種種質問都被迫壓在心頭,而面對的是更重的來自整個大局的壓力。

“三百年時間,很快就會到了。”浩初尊者說道,“我們會提前百年的時間前往時墟入口準備,招凝,到時候九洲所有上品金丹都會出動,誰也跑不了。若是我們在時墟之期到來之時,將一些修真者送入九洲,他們就會成為九州的種子。”

“我知。”招凝很快回答道,她話語裏掩藏著無力感,“是招凝過於刨根問底了。”

鴻德尊者笑了笑,靠近招凝,他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心頭安順的力量,“無妨的,招凝小友,如若沒有你,我們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你才是我們最重要的種子。”

招凝垂下眼眸,沒有應鴻德尊者的話。

“好了,鴻德尊者。”冷霜瀧輕聲打斷,“想來招凝也知曉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耽誤招凝了。”

“是的,快去修煉吧。”鴻德尊者溫和的說著。

招凝朝他們微微禮身,沒有多說什麽,只反身離開。

待招凝離開天宮之後,三人依舊站在原地,鴻德尊者微微嘆了一聲,浩初尊者又道,“如若不經歷時墟,她是不會明白的。”

“三百年的時間,九州也開始要準備了。”

眾人不再多言,恢弘的天宮漸漸隱藏在雲海之中。

招凝自天宮落下,心裏仿佛有千斤重,原本想要探究師叔先行之迷,卻沒有想到牽扯出更深的威脅,那些對於師叔的愧疚硬生生的被壓了下去,招凝知道自己實力太過低微,甚至連愧疚的資格都看起來可笑。

她頭一次陷入這般深深的無力中,她落在千韌山脈下方,沒有禦空也沒有飛行,徒步緩慢走著,大抵這般動作能讓她的思緒完全沈靜下來。

一步一步走下千韌山脈,帶到招凝走出茫茫千韌山脈已經不知是幾月之後了。

對於元嬰上人來說,時間似乎也不像是時間了,招凝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叩問心神。

每一步都像是在對自己的質詢。

走出千韌山脈,昆虛的熱鬧隱隱浮現,只是對於招凝像是沒有感知到一般,她沿著出山的小道一步一步踏出,不久便看到很多人分散在一處入山口中。

這些人有些是散修,有些是宗門結隊出來歷練的弟子。

招凝無聲穿過他們,沒有招凝的動靜,他們甚至察覺不出招凝,直至招凝從他們身邊走過,不假掩蓋的腳步聲才陡然讓他們驚醒,有人從他們身邊路過。

有些人戒備的看著招凝,有些人沒有感知到威壓,只是好奇招凝為什麽會這般空手從千韌山脈出來。

還有人想的多了,瞧著招凝沈下的神色,只以為招凝是在千韌山脈中遭了大難僥幸逃生還慌神著。

但這些看法並沒有持續太久,當招凝遠離他們三丈,他們身邊些許的動靜引起了他們的註意,抽神的瞬間,這段關於招凝的記憶變得無關緊要了,漸漸便隱藏了。

有些人只是簡單看了一眼招凝,便沒有更深的註意,或者說他們有更加急迫的事等待著。

“這都數月了,千韌山脈都再次恢覆平靜了,尚兄卻沒有一絲消息,實在讓人心頭難安。”少年的聲音頗為熟悉。

不過只是在招凝耳邊劃過。

幾個散修圍坐在大樹下,有的沈神打坐,有的擔憂至極。

“郭小友且放寬心些,修真界生存,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郭椿是這群散修中最年輕的,卻是似模似樣的嘆了一聲,看著沈沈無盡的山脈。

“話是這般說,但我聽說尚兄所修行的功法,即使有築基丹在手也是九死一生,即使他沒有困在紫明小秘境中,而是尋了一處築基,也是危難啊。”

這般話一說,其餘人的神色也遲疑了。

“說來也是,我們從大靖國進入昆虛,在靈霧森林就耗費了將近五年的時間,尚道友實力最強,天賦最高,一路從練氣三層沖擊到練氣大圓滿,是我等所不能企及的,若非尚兄,我們如今怕是沒有辦法站在這裏。”

有一人附和,少年的心更加堅定了,他徑直站了起來,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再去一趟紫明小秘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對,不管怎麽說,也要將人從裏面扒拉出來。”

眾人一拍即合,一一起身,正準備往千韌山脈裏去,卻聽一聲從千韌山脈中出來的笑聲。

“哈哈哈,我尚夏又非當真成了屍體,怎的還要讓你們從石碓裏扒拉出來。”

這聲音……幾個散修一驚,轉而大喜。

“尚兄!”

幾人正準備迎上去,便感覺似有若無的威壓,頓時更是驚喜又艷羨。

“尚兄,你築基了。”

“機緣巧合。”

“恭喜恭喜。”

招凝原本已經走出很遠了,大抵在這群聚集區的邊緣地帶,忽然間像是感知到了什麽,頭一次從自己心境叩問中分出一絲意識,緩緩向後轉身。

遙遙看了一眼,那被恭賀和艷羨包裹的男子,正是招凝當初在礦洞中看見的閉死關的修士。

他身上朦朧的煙塵去除後,本貌頗為英俊,眉眼愈加有幾分神似。

許是招凝的目光並沒有掩蓋,她更沒有施展元嬰境界的力量,那尚夏感應到了什麽,擡首看了一眼,逡巡片刻,找到了招凝的位置,他帶著幾分茫然的看向招凝,似乎在辨認招凝是誰,大抵沒有從記憶中扒拉出招凝的印象,亦沒有感知到招凝的敵意,便朝招凝坦然的微微頷首。

招凝收回目光,她沒有再深究那份神似,轉身離開。

身後激動的聲音還在繼續。

“恭喜尚兄,如今你雙十之年就築基,可是難得一見的天賦,過些時日的昆虛招仙令,必定能拔的頭籌。到時候可要關照兄弟們一二。”

“哈哈哈,好說好說。尚某從小運氣便好些,祖父說我這是仙人賜福,僥幸僥幸。”

圍著的眾人對尚夏的話語並沒有聽進耳裏,對於他們來說,尚夏不過只是在謙遜。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遠方正要離開的人腳步忽而頓了頓,招凝再一次轉身,目光再次落在尚夏身上,打量的更加細致了些。

恍惚中,終於在塵封的記憶中找到神似的來源。

尚夏疑惑的又看了一眼招凝,不知道為何反覆引起對方的註意,又見招凝神色平淡,這般上去詢問過於唐突,便遙遙向招凝拱手致意。

圍在他身邊的散修們見他這般動作,也疑惑的跟著看去,見著招凝略微驚訝,對視一眼,又覺毫無線索,便同尚夏一般遙遙拱手。

招凝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只擡步而去。

沒有人聽到她嘴邊微微的呢喃。

“尚……尚……原來是尚家人啊。”

這個“尚”姓對於招凝陌生卻又印象深刻,只是此刻就像是一個插曲,驚不起太多的波瀾。

進入星靈遺墟並不難,詭葉落下,便形成一葉扁舟,放大至可一人站立的大小,招凝落下,便隨之進入一處似實似虛的空間中。

一片片湖泊散落在大地上,湖水凈而清澈,如鏡面,此處空間無星無月更無曜日,但絲毫不顯黯淡,天空中萬道光絲,累累貫串垂下,長短不一,有些垂掛數裏,有些不過三四尺,光絲呈現出水流狀,直至尾端漸漸隱去。

細細觀察才恍然註意到,那些光絲並非憑空呈現,而是從一條條無形又無影的枝幹中滲出。

招凝站在扁舟之上打量些久,沒有感知到威脅和殺機,試探性的,靠近那垂掛的光絲,伸手觸及,卻只感覺到些許涼意,好似一道水流從掌心流淌而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感知。

可是,騊駼的記憶告訴招凝,這些垂掛的光絲就是零星的大道之意,當年,騊駼就是從此獲得了些許機緣。

觸及數道光華各異的光絲後,招凝落在湖泊上,平靜的湖面泛起溫和的波瀾,一圈一圈的漣漪都是五光十色的,腳尖每落下一點,便有些許星點如氣泡上揚。

此處神異,卻沒有絲毫生機,招凝行走在湖泊數十裏,湖底、天空、草間、巖後都無異常,安靜極了,差之一步到死寂。

直至招凝順枝溯源,找到枝幹延伸的始端,一棵通透無形的參天巨樹,招凝的記憶裏,連陽神境那通天徹地的偽建木都無法比擬。

思及祁裕說的星靈遺墟的由來,面前的參天巨樹應該僅僅只是星靈神樹的影子。

難以想象,影子便能夠殘存這麽多元嬰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大道之意,他的本體又是怎樣的神聖而玄奧。

站在星靈神樹影子下,即便沒有第一時間感知到相和的大道之意,招凝卻也知道自己已遇機緣——在騊駼的記憶裏是沒有神樹之影的。

她沈神感知片刻,盤膝打坐在樹下。

周遭的安靜很快將人融入一種空靈的境界,意識之中無形無色,無聲無息,那道光影的出現便顯得格外突兀。

招凝轉身,直視那光影,身姿與招凝相反,模樣蒙在灰霧中。

“你是誰?”招凝問。

沒有回應,對方一步一步向招凝靠近,招凝並沒有感覺到威脅,可是等到對方已經進入身前三丈之內,招凝習慣性的升起戒備。

她頓了頓,腳步不自覺的像後退了半步,明明對方看起來只是一道影子,但是不知為何,招凝從何而來的壓迫感。

但是對方的動作並沒有停頓,直至進入一丈之內,仿佛能伸手觸及到對方,招凝身上的神光蕩開。

就在蕩開的這一刻,忽而之間,一道利光向招凝沖來,那道光影變了,通天的殺意從光影之中沖來,那壓迫感甚至直逼在九州封魔大陣核心之中。

功德之力像以往一樣在招凝周身聚集,堪堪抵抗住那殺意。

但這東西的影子一晃,招凝便感覺到細細密密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她耳畔好像傳來一聲聲響,是“殺”,同時伴隨著那些古老的祭祀之語。

為什麽這個影子也有這種七殺極意的力量,起初在九州陣法核心,招凝原以為是因為遠古殘留的力量,或許是巧合,可是現在再次遇見,招凝沒有辦法再接受,怎麽會有接二連三的巧合。

招凝向後退去,那影子周身的光華一蕩,隱隱看見一些光華法相,法相蘊藏著深奧的法則之力,直接向招凝撲來。

下一刻,只聽一聲“叮”,招凝面前豎著一只長劍。

剎月劍及時的出現,攔下了這一擊。但這一擊並沒有因此而被阻斷,招凝感覺到更雄厚的力量在周身匯聚。

一時間,招凝知曉她必須躲避,否則她會在鋪天蓋地的攻勢下絕無生機。

“破!”

招凝神光聚於掌心,擡手一瞬,一道光華落下,成就的是太古雷紋,雷紋閃動,破字成型,聚集的無形力量晃了晃,招凝借機來開距離。

三丈、十丈、數十丈……直至到了半裏之處,招凝終於得了一絲喘息。

她心頭泛起些許的迷茫,不解為何會起這樣的變化,這樣的情況與星靈遺墟帶來的感知充滿了違和。

有那麽一刻,招凝甚至在想,自己到底還在不在星靈遺墟中,會不會經歷了某種悄無聲息的變化而陷入秘境或陷阱之中。

但招凝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思考,有空間之處,便是風能抵達的地方,像九州封魔大陣一般,那影子化作了一道風,虛空繪制出風的形狀,直至風至招凝身前,不過須臾時間,再一次,雷光閃動,借助雷魂木和太虛無妄道法,招凝的身形如天下雷行之力,遁走數裏。

可是招凝身形化雷光之時,卻深深在半空中禁錮住,而在招凝背後,又一種同等的力量寸寸逼近。

這是太虛無妄道法第一次被打斷,某一瞬間招凝感覺到身形的扭曲,好似沒有辦法恢覆成本態,直至太虛六道靈源秘傳在體內轉過一圈又一圈,招凝才似找回了自己的身體,她在此刻反手以雷魂木作抵抗,卻不想迎上的卻是有一根雷魂木。

那雷魂木仿若是招凝手中之物的覆刻,一絲一毫都完全一致。

沒有時間給招凝思考,兩根雷魂木的相撞,其上引發的重重雷音,將整個虛空撕扯著,而伴隨著招凝體內極端劇烈的抽痛感。

招凝強忍著疼痛,隱去的剎月劍從背後躍出,轉而沖擊在兩根雷魂木交疊形成的力量光幕。

冥冥之中似有一聲“哢嚓”,下一刻,磅礴的力量爆開了,招凝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

虛空之中無物,沒有什麽東西阻下倒飛的招凝,而此刻的招凝在劇烈的痛苦中仿佛失去了意識。

就在此刻,她眉心點點清光,隱隱有尖嘯聲從中傳來,那是元嬰的嘶吼,身體上的抽痛蔓延到元嬰,元嬰似是在崩碎。

為何會這樣?招凝不懂。

哪怕此物同九州封魔大陣核心的影子乃同類,是模仿對手攻勢攻擊對方,招凝既然能從九州封魔大陣中完整走出,又為何在這同等攻擊之下,險象環生。

許是適應了那痛苦,元嬰施法,清風拂神訣竟直接在元嬰之上施展,那些痛苦仿佛成了虛妄被吹走了。

但這不過是自我欺騙,身體與元嬰的破碎還在繼續。

痛苦的減緩讓招凝終於抽出一絲神識感知,卻因這一感知而瞬乎泛起驚恐,那到影子就在上方三丈。

只招凝這一註意,那影子便再次行動,俯沖而下,周身的風成卷如龍。

而剎月劍陡而明亮,分化成七道劍光,再迎擊的剎那,撕開數道颶風,強行吞噬風將其轉化成剎月劍上的力量。

風成雲,雲做刃,雲斬!

無形卻斬破虛妄的劍雲沖出,對擊上那撲來的影子,那影子在接觸的一瞬定住,緊接著支離破碎,碎片揮散間,漸漸稀碎,直至擴散至三尺範圍,那稀碎的碎片已經徹底碾沒成霾,霾所匯聚的區域好似一朵厚重的黑雲。

招凝忽而意識到什麽,手中法決一轉,化作雲的劍光扭轉交疊,形成一道劍聚的盾,她身形不再自控,任由向下墜去。

果不其然,那黑雲湧動,極快的,一道劍光從其中沖出,正是雲斬!

對方仿佛知曉招凝一切的招式,並且能將其施展到極致,哪怕招凝深知這些招式的法決和運轉,卻……

沒有轟然爆裂之聲,但力量是絕對的,哪怕招凝已經提前向下遁去,對方雲斬之力與劍盾碰撞所產生的力量讓招凝猶如一片羽毛輕易被甩飛。

天旋地轉之中,招凝的意識混沌,直至向深處收斂,她唯一的想法只剩下“這是虛妄”。

等招凝睜開眼,是無意識的狀態,不知姓名、不知經歷、不知緣由,她擡眸看到的是沈厚的雲層,天邊不時匆匆路過幾只飛鳥,風中裹著涼意和潮濕。

她動了動,身子卻好似被捆束著,她偏眸去看,眼角擦到緊貼的粗布被褥,眼睛受刺激的留下眼淚,視野也被模糊了。

但耳識卻給了她新的感知,嘈雜,喧鬧,許多聲音交織著,很久很久,招凝從眼睛的痛苦中緩神,意識到那是人的說話聲。

聲音嘈雜極了,沒有主次,但每一個人都保持著同一的觀點。

“龍王祭奠就要開始了,快見孩子送上祭壇吧。”

“不不不,不要,那是我的孩子!”

有身影撲在上方,是一個婦人,她身上有些狼狽,卻很溫暖,將招凝整個包裹在懷裏。

這一刻,招凝生出第一縷意識,原來我是一個嬰兒。

“快送她去吧,若是錯過了龍王祭,龍王發怒,我們整個村子都會遭殃的。”

“不要,我的孩子才剛剛出生,不要!”那話語激動極了,招凝被抱起,在劇烈的晃動中被攜帶奔逃而走。

更多的聲音追了上來,伴隨著混亂的腳步。

“她跑了!祭品沒有了!”

“快去抓住她!”

“嬸子,大家也是沒有辦法,村子每一戶都要經歷這一切的。”

“……”

每一個人都沒有妥協,婦人不過奔走數步就被攔下,更多的勸解和搶奪出現,繈褓似要脫手而出,就在這一刻,不知為何有了停頓,世間一切好似定格了,但下一刻又重新恢覆運轉。

七嘴八舌之聲中,那婦人只知奔跑,其間有數不清的人阻攔,但她好像是天降的神明,誰都不能攔下她。

直至最後,婦人的體力耗盡,癱跪在地上,不住地掉著眼淚。

口中哽咽的呢喃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恍惚間,招凝心頭晃過一種前所未有的眷念,母……母親?

追來的腳步聲很多,但是他們沒有了剛才阻攔的勢頭。

有人嘆息,有人可憐,有人安慰。

“好吧,就這樣吧,既然你不願讓孩子獻祭,那便把她留下吧。”

“不哭了,嬸子,我們不獻祭她了。讓其他的小孩代替吧。”

“嬸子回家吧。”

婦人擡起頭,抹著淚,“當真,謝謝,謝謝你們。”

於是婦人站起身,生疏的將繈褓抱起,搖了搖,“孩子,太好了,你不會和娘分開了。”

招凝看著上方,婦人的面容近在眼前,卻模糊的沒有形狀。

有一種無聲的違和在醞釀著,村民們的突然轉變,婦人始終如一的堅守……

可是一切又好像是正常的,婦人將她帶回家悉心的照顧,為她哼著搖籃曲,哄著她入睡,認知裏被甜蜜感填滿了,再次睜開眼,更多的家人出現了,幹瘦的男子站在搖籃前,僵硬的咧著笑容,呵呵逗著,說著“孩啊醒了。”

他又轉頭對婦人說,“不要擔心,村裏取消了龍王獻祭,孩啊再也不會經歷這事了。”

婦人掩了掩眼眸,微微向旁側身,男子熟稔的將她攬入懷裏。

招凝目光轉動,只靜靜地看著頂上,缺席的認知讓她處於空白之中。

其後的日子,時光走的尋常,睡覺、吃食、成長、說話、學步……

一只手掌掌握的年數,屋舍裏新添了一個孩子,村裏當真不再有獻祭。

第五年的新年,村裏熱鬧極了,有村民在附近的城池大賺了一筆,恰逢喜事,在河邊擺起流水宴。

村民們歡喜地赴宴,所有人都聚集在河邊,雙喜之下,每個人臉上都泛著紅光。

小小的招凝坐在門檻上,安靜地看著河邊的喜事。

黃昏時分,霞光卻紅艷至極。

村長搖晃地靠近主席位,擡起酒杯,“來!喝!”

主人家笑著起身,“村長,請!”

又向所有人搖舉了一圈,“大家,請。”

酒杯皆舉天,喜意更是鬧天,這一刻,村民痛飲,卻聽一聲劇烈的破水聲,緊接著一道龐大的黑影從水中沖出,攜帶出的江水猶如傾盆大雨肆虐,宴席上的喜意瞬間就被澆息了,轉瞬間,驚懼和尖叫遍布江邊。

“龍王!龍王回來了!”

“不,不,快逃啊!龍王怒了!”

逃?龍王面前,渺小的凡人哪裏能逃得過。

龍王蔑視的神色橫掃一圈,又長嘶著,向下俯沖,一人被吞之入腹,血色爆開,更瘋狂的混亂鋪開。

“吃人了,吃人了,快給祭品!”

“我不想死啊,不,救命,祭品,祭品呢?”

低矮的籬笆好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村民們不往小院沖來,小院中的小人影從始至終維持著旁觀的姿態。

直到一聲沖撞,小院的籬笆歪斜,婦人掛在籬笆上,“孩子,快走,龍王來吃你了!”

招凝目光轉到她身上,直至如今,招凝都未看清她的模樣,好似為了看清些,招凝終於動了,她走近婦人,距離近到一爪之距。

只是婦人的模樣更加模糊了,血沾染著,紅的刺目。

婦人顫巍巍的向招凝伸出手,“走……”

在她身後,蛟龍王肆意的在人群中殺戮,血肉殘肢四處散落,血水聚滿一窪又一窪。

招凝的目中倒映這血色,卻又像是沒有看到血色,她回應了婦人,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觸及的那一剎那,感知到的不是溫熱的指腹,而是糜爛松散的皮囊。

皮囊在此刻溶解般崩垮,而後方像是場景坍塌般分崩離析,最後消失的是婦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模糊的認知讓招凝分不清是欣慰還是諷笑。

崩碎的景象如流水在招凝周遭溜走,伴隨著時空割裂與扭曲。

伸出的手空落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直至纖細的手指似要刺破緊貼指骨的肌膚,招凝虛弱極了。

擡眼間,面前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有擦劃向下的痕跡,順著痕跡一路止在腳下,腳邊是一只竹籃,籃中塞滿了各種藥材。

一株啃了大半的珍稀藥草落在一旁,藥草葉片纖薄,其上金紋游走,是三葉金紋草。

招凝撿起三葉金紋草,好似想起來了,她被藥草的伴生黑蛇咬了,中了毒,摔下懸崖,昏厥之前為自救而吃了它。

奇怪的是,撿回了一條命,她卻沒有感覺到慶幸,她彎身勾起藥籃,又擡頭看了眼懸崖,在回憶什麽,好像有什麽消失了。

沈默許久,直至被空落落的肚子喚回意識,招凝低頭向山下走去。

山腳守著的管事依舊壓榨,同屋的夥伴依舊刻薄,回到幫派,派裏暗潮湧動,大難潛藏。

只是她還沒過得了當夜,就被幫裏的弟子拖去了祠堂,被逼灌下了大碗古怪的湯汁,不出片刻,腦袋仿佛要炸開,身體像是被高溫灼燒著,血氣層層上湧,五官裏脆弱的血管先行爆開,鮮血自七竅流下。

我要死了。

這個認知並沒有讓招凝感覺到恐懼,她像是失去了情感,又像是自己的旁觀者,平靜的等待昏厥。

一如既往的違和感。

後山近些時日丟棄的屍體鋪了滿地,她沒有意識,唯有求生的本能,一口氣殘喘之際,她在遍地屍體上匍匐前行,直至抓到一把血泥,血腥之氣撲鼻而至,令人作嘔,可是古書上說,落葬之地會形成血煞生土,乃死氣至濃時異變而來的詭物,生者服用瞬而崩逝,彌留而用起死回生。

食土的過程是痛苦的,咽喉收縮與食道排斥的本能讓這個過程變得更加緩慢。

可是,招凝沒有停止,直至咽下,這樣的動作都不曾停頓。

仿若淩遲三刻時間,血煞生土落腹,招凝軟倒在地,其內蘊含的詭譎力量一點一點揮發出來,生機被重新喚起。

招凝睜開眼,她迷茫逡巡,在灌藥拋屍的記憶歸攏後沈默著,視線落在那些屍體上,緩了許久,將屍體一具一具掩埋。

數日之後,她爬上了後山,跌跌撞撞地往山莊方向走,後山險峻,無路離開,只能繞過山莊從前山下山。

離得山莊進了,幫派廝殺的聲音毫無掩蓋的傳來,外來者奪寶的意圖不假掩飾,她離去的步伐頓了些許。

其後的選擇,便是入院,殺人,奪寶,是某段故事的重演,可是招凝不知道,她只經歷到拿到回春訣後,接觸到波瀾壯闊的修真界的影子,義無反顧的投入到修行之中。

第一次入定,異常的順利,天地靈氣像是被馴服的靈寵貼近她。

無處不在的違和感終於露出了冰山一角。

招凝聽到有聲音在呢喃。

那是極其遙遠的聲音。

“你悟嗎?”

又有聲音淡漠而道。

“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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